日期:2023-12-03来源:历史趣闻人气: 我来评论
本来杨朱学派没有主动去惹儒家学派,不像墨子,猛烈抨击儒家学派,还很“毒舌”地取笑儒家弟子,看见哪家死人就开心,有生意上门,可以去帮他们操办葬礼吃吃喝喝了,说这些弟子是发死人财的“贱儒”。孟子批评墨家学派是禽兽,也很“毒舌”,不过这也算是“出乎尔者反乎尔者”。但杨朱学派应该是道家学派的一支,道家都主张“清静无为”,估计杨朱学派是绝不会主动出击,去找儒家的麻烦的。
但杨朱学派在内在逻辑上确实是找了儒家的麻烦,这源于他的核心思想与儒家的对立,这迫使孟子不得不出手,批评杨朱学派,搞臭杨朱,以维护儒家学说。
杨子,名朱,又叫阳生,战国时期魏国人,有人说他是老子的弟子,应该属于道家一派的隐士。他阐发了一种人生哲学,其核心观念便是“为我”。就是以是否对自己有利当做评判是非善恶的标准。孟子在批驳杨朱时,认为“杨子取为我,拔一毛而利天下,不为也”。按照孟子所描述的推断,杨朱是一个极端自私自利的人,为了天下的大利,都不肯从自己身上取一根毛。其实孟子这是有点不厚道地断章取义,在《列子》的记载中,杨朱的原话其实是这样的:
杨朱曰:“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,舍国而隐耕。大禹不以一身自利,一体偏枯。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,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。人人不损一毫,人人不利天下,天下治矣。”
杨朱说:“伯成子高不肯拔一毛而有利于他人,因此舍弃王位,隐居耕田。大禹不愿为自身谋利,因此劳累过度,半身不遂。古人拔下自己的一根毫毛来有利于天下他也不给,而让普天下来奉养他一人他也不同意。人人都不拔下一根毫毛,人人都不有利于天下,那么天下就治理好了。”
原来杨朱并非一个纯粹的隐士,他有政治理想。杨朱认为,要是一个人遗世独立不与这个世界发生任何关系,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自由的生命,我不取身体的一毛有利于天下,我也不拿天下一丝一毫,人就像蚕蛹一样,把自己包起来,和世界没有任何关系,这样天下就太平了。也就是说,如果每一个人不去为了他人的利益而自我牺牲,也不会出现争权夺利而导致的自我牺牲,人人对自己负责,严守自己权利的边界不越线,世界就和谐太平。爱有时候是残酷的,奉献和索取也是残酷的,用他的同道庄子的话说,就是与其相濡以沫,还不如大家谁都不认识而相忘于江湖。在杨朱看来,只有自身肉体和生命的健全、灵魂的圆满才是真正的快乐。
看来,孟子说杨朱是一个极端自私自利的人,还真的是冤枉了他。杨朱的“为我”是建立在不损人利己理想的基础上的“贵己”和“重生”。在杨朱看来,没有什么比生命的健全和精神的自在更可贵了,滔天的富贵、熏人的权势,在生命面前不值一提。杨朱的利己主义,只求生命的自足、精神的自由和灵魂的安宁,不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,照此理想,也就不会造成天下的混乱,天下也就平安无事了。
但杨朱的利己主义,在逻辑上必然引来无政府主义。这就是拆当权者的台。杨朱的理论认为,每个人都是至高无上的个体,不名一文的穷人与号令天下的君主,都是一样的,你是你,我是我,你不要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剥削我,我不必为了你的利益牺牲我,你是你生命的君主,我是我身体的皇帝,大家相安无事天下太平。这种理论完全消解了王权的正当性,所以无论是儒家还是法家,都对杨朱大加挞伐。韩非子就怒气冲冲地说:
今有人于此,义不入危城,不处军旅,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,世主必从而礼之,贵其智而高其行,以为轻物重生之士也。夫上所以陈良田大宅,设爵禄,所以易民死命也。今上尊贵轻物重生之士,而索民之出死而重殉上事,不可得也。
“假定这里有个人,坚决不进入危险地区,不参军打仗,不愿拿天下的大利来换自己小腿上的一根毫毛;当代君主一定会进而优待他,看重他的见识,赞扬他的行为,认为是轻视财物爱惜生命的人。君主所以把良田和宽大的住宅拿出来作为赏赐,设置官爵和俸禄,为的就是换取民众去拼死效命;现在君主既然尊重那些轻视财物爱惜生命的人,再想要求民众出生入死为国事作出牺牲,就根本不可能了。”在韩非子看来,杨朱的思想简直是大逆不道,不仅不服兵役,还看不上君主给的高官厚禄,要知道,君主拿出来的高宅大屋高官厚禄,是用来等价交换生命的,杨朱把个人的生命看的太重,如果人人都是这样,没有人为君主效命,那君主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。
孟子说杨朱是“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”,韩非子说的是“易天下大利”。孟子说杨朱不肯牺牲自己的一根毛发来让天下人得利,是一个极端自私自利的人;韩非子说杨朱的意思是拿天下的大利换我的一毛发,我也不换,我的身体和生命是最重要的,物质利益对我来说是无关紧要的,这叫“轻物重生。”可见,在孟子眼里,杨朱极端自私自利,而韩非子说杨朱大概就是一个视功名富贵如浮云如粪土的隐士。孟子断章取义的做法很不厚道。但对如果论敌和风细雨,这不是孟子的风格。
孟子反对杨朱的原因很多。首先杨朱学派的影响力急剧上升,儒家学派的弟子好多都跑到杨朱学派那里去了,严重蚕食了儒家学派在战国思想市场上的份额。其次,儒家强调仁者爱人,人要爱别人爱社会。孟子强调人所以不是禽兽,就是在于有人伦道德观念,只有禽兽才会只重视生命而不顾及其他,而杨朱的“为我”和“贵己”就是赤裸裸的自私自利的行为。第三,孟子提倡公利,为了国家天下公义,人甚至可以舍生取义,而杨朱学派就只重视自己的生命,把天下大利和社会公义抛诸脑后,这是严重不负责任的行为。更为重要的是,孟子说杨朱的“为我”就是“无君”,不把君主当盘菜,不把领导放在眼里,和韩非子一样,孟子认为杨朱就是大逆不道。儒家讲究以礼治国,礼就是“君君臣臣父父子子”的社会秩序,杨朱“为我”主张“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”,这让儒家的“礼”无法实现,孟子当然要批驳并进而有些大失风度地骂杨朱是禽兽了。
其实,杨朱和孟子还是可以做朋友的,因为他们都主张推己及人。孟子的性善论要求君主能推己及人推恩于人,这样就能施行仁政,而杨朱比孟子的境界更高了一层,他甚至要求人要推己及狗。《韩非子·说林下》记载:
“杨朱之弟杨布,衣素衣而出,天雨,解素衣,衣缁衣而反,其狗不知而吠之。杨布怒,将击之。杨朱曰:“子勿击也,子亦犹是。曩者使女狗白而往,墨而来,子岂能毋怪哉?”
杨朱的弟弟杨布外出时穿白衣,在外遇到下雨,便换了件黑衣,回家时他家的狗竟不认得主人了,狂吠起来。杨布气得要打狗,杨朱却说:“你不要打它。如果这狗在出外时为白色,回来却变成了黑色,难道你不同样感到奇怪吗?”
看来杨朱不仅认为人的生命和灵魂的自由是宝贵的,即使是狗,也有狂吠的自由,这叫推己及狗;而孟子也主张仁人爱物,推己及物,所以孟子和杨朱应该可以手拉手做朋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