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雨衣(莫拉维亚)
我大约等了三刻钟,抽了三支烟。忽然我瞥见了看门人,一个细瘦干瘪的男子,身穿一件带铜钮扣的灰制服,戴一顶消防队头盔式样的帽子。他走到大门口,抬头瞧瞧天空。
我赶紧离开河边,走到他跟前,问道:
“这里可住着一位伊若钦蒂律师,六十来岁,秃头,带眼镜,鼻子尖上长着一个小肉瘤?”
他几乎用一种怜悯的神色打量了我一番,然后回答说:
“是的,这里有一位伊诺钦蒂,住在四层八号。不过,这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,身体棒极了的运动员。他着魔似地迷上了汽车比赛。瞧,那就是他的汽车。”
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,果然,前面不远的地方,停着一辆矮小而细长的赛车,闪烁如火,恰跟我钉梢的女子身上的雨衣一个颜色。于是,我对他说:
“谢谢您,是我弄错了。”
我匆匆地走开,回到台伯河边的栏杆前站定,但比原先的地方稍稍远些,免得让看门人瞧见。
“这么说,”我暗暗思忖,“她的情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,运动员。她可真有两下子。怪不得她每天中午两点钟来幽会。真不简单。”
我掏出记事簿,记下了他的姓名、地址和他们幽会的时间。尔后,继续等待。
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。我撑着雨伞,目不转睛地盯着公寓的大门;我的一双眼睛是这样直勾勾地瞧着那大门,以致我不时恍然觉得,眼前幻现出不止一个,而至少是两个,甚至三个大门。
我等了多长时间?将近五个小时,从两点半钟几乎等到七点半钟。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。我没有带报纸,而在这滨河大街上,除了风驰电掣一般疾驶而过的汽车,没有什么可看的,我不由得羡慕起对面那公寓四层八号房间里现在正发生的事儿。我自言自语地说:“我象傻瓜似地站在这里,风吹雨打,而那楼上……那楼上却美滋滋的:温柔的抚摸,热烈的亲吻,甜言蜜语,调笑,拥抱,美酒,应有尽有。在这样糟糕的天气谈情说爱,放下百叶窗,在昏黑的幽黯中,躺卧在绣床上,紧紧地搂着,絮絮细语,倾听淅淅飒飒的雨声,汽车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急驶的滋滋声,真是人世间最大的乐趣。他们是幸运儿,可我呢,却在干这该诅咒的工作!”
一包烟抽完了。为了排遣闷闷不乐的情绪,我开始在大约一百米长的一段距离内来回踱步。我的思绪老是摆脱不了那一对男女;或许出于愤懑,我又掏出记事簿,在上面写下这样的评论:“无须继续钉梢那女子;现已证明,她在此运动员的房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:事情不言而明。”
仿佛上帝安排好了似的,将近七点半钟,那红雨衣终于又出现了。我松了一口气,跟了上去。她走的步子仍然是那么急促、有力,仿佛跟那男子的幽会一点儿都没有使她疲劳。她走到弗拉米尼亚广场,登上了开往市中心的公共汽车;我尾随她上了车。
车子里挤满了乘客。我正好站在她的身后。大概是我挨得她太近,她转过身来,面带愠色,用那充满稚气的声音,说道:
“对不起,请您稍离远一点。”
我尽可能地往旁边挪了挪,心里却思忖:“真会假装正经。跟伊诺钦蒂打得火热,却不准我接近她。走着瞧吧,会有不相识的人把你拐去的。”
公共汽车飞快地行驶。她在科隆那广场下了车。我依然紧紧钉着她。她折入通往少女喷泉的一条街,走进了一座古老的建筑物。
我站在大门口,打量门上挂着的各种招牌。这里有芭蕾舞学校,有出租公寓,有裁缝店,还有一家按摩所。可以毫不怀疑地说,这座建筑物是极其可疑的。事实上,不时有许多妙龄女郎,或者单个地,或者成双地走进大门,随即消失了踪影。大门内侧有一间陋室,透过玻璃门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,里面坐着一个长了胡子、双腿浮肿的老太婆。我走上前去,向她打听这里是否住着如此这般的一个金发女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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